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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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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長生隨許琰出去吃了頓飯,再回來的時候青瞳已經在小木屋裏了。他坐在門前小板凳上,身邊放著針線扁籮,只是低著頭做女紅。卻不知道去了哪裏,到這會兒臉色都是沈的,擡頭見到許琰也沒有結舌惶恐,不過看著顧長生低低說了句:“回來啦。”

顧長生倒是頭一次瞧見他這個樣子,往他面前去了,見他正在做冬日裏要穿的棉鞋。這個窮苦的娃娃,自給自足,樣樣兒事都會。瞧著他心情不大好,顧長生也沒讓許琰再留,說了句:“你回去吧。”

許琰遲疑片刻,自瞧著氣氛不對,不過點了一下頭:“照顧好自己。”

“有青瞳在,我不會有事的。”顧長生點頭如是道,神情懇切。

“嘭——”地一壇醋碎開,酸醋灌進了許琰的心房裏。

等許琰走掉,顧長生也沒在他淡如清風的神色裏瞧出什麽不同。她覆轉過身來,進屋拿了小板凳出來坐著,幫青瞳穿針引線,做些壓邊兒的雜活。女紅這東西,她還是會的。在國公府上的時候,那都是做些荷包香囊之類的小玩意兒,真正做衣裳做鞋子,自然是沒法上手。

青瞳仍是不說話,顧長生則一邊縫邊兒,一邊狀似漫不經心道:“上午來那婦人,是誰呀?”

青瞳手上動作停了一下,覆又繼續,“一個無關緊要的人。”

“那怎麽給你送那麽多銀子?”顧長生原不想問這事兒,但瞧著青瞳這副模樣,便忍不住問了。還有,那個婦人著實面熟,且並不像是在聖母廟解簽有過一面之緣的面熟。

而青瞳到底對顧長生存著什麽樣的心思,當做什麽樣的人,其實顧長生自己也不知道。半個月的時間,她對青瞳說的實話不多,所以也沒在意過青瞳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。她只知道,青瞳不壞,對她也不壞。至於別的,並未多想。如今心裏有了一樁樁的疑問,便自然在意起來了。

青瞳卻是停了停手裏的活計,深吸了口氣,看向顧長生道:“那銀子我還回去了,原不想跟你說我的事情,蓋因太傷感了些。與你無關,也不是什麽好事兒,又去知道作甚?沒的叫你改了對我的看法,又要時常同情起我來了。我最怕別人同情,那滋味不好受。不如什麽都不知道,我們這樣兒相處,豈不開心?”

顧長生點了點頭,覺得這話有道理,便沒再問。

壽山鎮中民房密布,皆朝南建。村落間又有阡陌,亦有耕作田地。在鎮中間,東西走向有一條大道,名為長壽街。這長壽街兩側民居與別處不同,都是對臉而建,坐南自是朝北。

姜家宅邸,便是坐於長壽街北側,迎面朝南。宅子正門前有兩個石獅子,亦是在壽山取石,讓當地的石雕技者雕刻而成。朱紅色的大門足有兩人高,左右兩扇上對稱裝有青銅鋪首銜環,以做來者叩門之用。

許琰回來後是走的側門,入院進房,梳洗一番要求見姜家老爺。姜家老爺早知道許璟和許琰非一般人等,聽自己兒子說了,兩人身上皆有金制魚符。有金制魚符代表什麽——不是王,就是皇家的人。只是,姜家人一直裝作不知二人身份。

姜大奶奶與姜大爺說了,這整個壽山,能來回陸地的,也有他們姜家。這兩個人這輩子若是留在了山上,那身份也沒用了,所以還是要送他們回去。但有一點,這人情不是白送的,必得把自家閨女也送上。

姜大爺一時腦子沒轉過彎,“怎麽送人情又送閨女呢?”

姜大奶奶一把敲在姜大爺肩上,氣笑了:“你再回味回味。”

姜大爺回味了過來,眼睛睜如銅鈴,又問:“你怎知道他二人就沒有娶妻了?”

“那娶沒娶妻,還有瞧不出來的?”姜大奶奶又推了姜大爺一下,“我又試探了一番,從他們說話裏,能斷定不出來?退一步講,即便是娶了妻的,那不是還有側的?”

姜大爺表示自己管不來這事兒,只好讓姜大奶奶自己琢磨去了。而姜大奶奶不過是讓他把此番想法說與姜老爺,要姜老爺給姜惠和姜慈做個主。姜老爺得知後,卻並不喜這親事,只說:“那樣兒的人家,未必是好的。”

“如何不好?”姜大爺問。

姜老爺反問:“朝廷多次求我入京為官,我為何不去?”

“老糊塗了……?”姜大爺試探性地說出來,被姜老爺一腳踹開了去。

此時許琰和許璟鄭重求見姜老爺,這姜老爺自然擺上茶果點心,鄭重接待了。往那正房裏一坐,瞧著兩位道:“找我這老頭子何事啊?”

“來府上也有半月之久,有一事想請老爺幫忙。”許琰開門見山道。

姜老爺呵呵笑,“想出去啦?”

許琰也是面上一笑,“老爺福慧雙修。”

“別恭維啦……”姜老爺側身端起茶杯,吃了口茶,又看向許琰:“你怎知道,我能幫你們出去?”

許琰笑,淡聲道:“姜家累世煉丹求仙,沒有不知道的道兒……”如此便把姜家世代故事和家產多少,遍布幾處,一一給說了出來。

姜老爺一直拿著茶杯子看他說話,最後只覺那手中的杯子有千斤重,“嘭”地一聲擱在了幾案上,杯蓋震顫。擱下杯子,又坐直身子,一直盯著許琰看了許久——這個孩子,有點意思。

許琰亦是回看姜老爺,見他不動聲色,自己亦不動聲色,不過又跟一句:“所以,請老爺幫這一次。若是出去了,必當勉力回報。”

姜老爺卻還是盯著許琰看,朝中知道他姜家人的不多,最熟的不過也就是那個現任顧太師顧國坤。前任皇帝在時,他便幫著前皇帝尋了他幾次,那時他還不在壽山上。自從上了壽山,也再沒朝中人找到過他。只說那顧太師,也不知道他這麽多底細。如何,眼前的這個孩子知道得這麽清楚?

叫伺候在側的丫鬟出去,又讓在一旁尚且也在疑惑中的許璟也到外等候。姜老爺起身,幾步走到許琰面前,許琰亦跟著起身,相對負手而立。

“你怎麽知道的?”姜老爺問。

許琰笑了笑,“自有來處。老爺也不必緊張,我與姜家無冤無仇,必不會陷姜家於不義。只是如今我與兄長和未婚妻被困壽山,只有老爺相助,方可出去。今兒得老爺一救,日後若有所需之處,必當全力相助。”

“跟我說,你的真實身份。”姜老爺皺眉道。

既已把話說開,許琰自然也不瞞著,抱拳而答:“當今聖上第五子。”

“五皇子……”雖早有心理準備,但在得知許琰乃皇子的時候,姜老爺還是微怔了一下。怔罷又要行禮,許琰伸手一把扶了,“不敢受禮,還請姜老爺相幫這一次。”

“皇子有難,不敢不幫。”姜老爺道,“待我觀看天象,擇時便送你們出壽山。”

許琰甚是滿意,又百般謝過。說罷這話,姜老爺想起婚事來,便問:“五皇子已有婚約在身,那三皇子呢?”

“尚無婚約。”許琰道。

姜老爺絲絲抽了口氣,“如今我年老力衰,也少出壽山。這裏氣候養人,水土甚好,常住可得健體。因而,如今都是我那兒子在海陸之間往來。我與他說一說,但只怕,我那兒子兒媳,要你們娶了我那兩個孫女兒。”

許琰早知這事,不過先做拖延道:“婚姻乃要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我與三哥父母弟兄皆不在壽山,又如何能私自成下婚事來?不如待我們回去,與父皇母後稟奏一番,看父皇母後如何打算。到時,也好給兩位姑娘名分。”

姜老爺覺得這話有理,點了一下頭,再無他話。

許璟在外候了一陣,見許琰和姜家老爺一同出來,上前先與姜老爺行禮,那姜老爺忙道:“不敢,二位請回。等我安排妥當,通知二位即可。”

許琰謝過,許璟聽出許琰是把事情搞定了,也出聲謝過姜老爺。這姜老爺卻十分客氣,一直把人送出院門,才自己擡腳往前院去。

許璟此時越發覺得許琰奇怪,不過多瞧了他兩眼,問他:“你如何知道那麽多?”

許琰面色清淡,“自有來處。”

許璟沈了一下臉,再不問他。

此事談妥,許琰也算是放下了心。且不管姜大爺和姜大奶奶還要耍什麽花招,至少姜家老爺那邊兒搞定了。但若必須要娶了他家閨女才肯送人,那也只能先委屈了他三哥——娶一個做正的,再娶一個做側的。許琰覺得這想法甚好,十分滿足。

餘下閑來無事,許琰便要自個兒出去走走。卻是剛出院子,就遇上了姜家姐妹。姜慈瞧著他要出去,便迎上去問了句:“許公子往哪兒去?”

許琰道:“不過隨便走走。”

姜慈一笑,“那我陪許公子一道去,許公子對這裏不熟,怕是不知哪裏好玩的。咱們這裏有一處果子園,正值秋日裏,那應季的水果正是熟的時候,正好采摘。”這果子園也是她姜家的財產。

姜惠一聽,“也好,叫上許大公子,咱們一塊兒去。”

許琰推辭:“我並無心摘果子,只是想出去走走。兩位姑娘不必麻煩,且忙自己的。”

“我們有什麽麻煩?”姜惠道:“正想出去玩呢,才來找兩位。但見許公子你也想出去,不是剛剛好麽?”

許琰再要推辭,那姜惠姜慈二人已不容分說忙開了。又叫馬車又去喊許璟,許璟正不痛快,不過回一句:“不去!”

那姜惠卻直接上了手,拉了許璟的胳膊就往外來,“咱們都去,就你不去,可見是掃興的。多出去走走,也是好事兒。”

寄人籬下,難免不要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——

被姜惠姜慈安排出了門,過去了果子園。那果子園在南邊兒,臨山山腳之下。果子園旁邊又有一菊園,裏面菊花開得正盛。許琰實在不想湊那熱鬧去摘果子,亦不想跟在姜惠和姜慈身後,倒弄得他和許璟像男寵。

慢步退了出來,等姜慈再找人時,已經不知他往哪去了。又叫丫鬟找了一下,仍不見人,姜慈便有些急,與姜惠、許璟逛著也是心不在焉,總四處望去。又逛了些許實在,實在不安心了,就要親自找人去。

姜惠一看若是姜慈走了,就剩她和許璟,良辰美景一雙人,豈不好?便笑著道:“去吧,也小心些。”

姜慈應聲便去了,心裏念著許琰對壽山不熟,不知走哪裏去了。也怪她不細心,怎麽能走著走著把人走丟了。好在壽山也不大,丟也丟不到哪去,必是能找到的。

而許琰從幾人中悄聲退出來後,自去一旁菊園看了一陣菊花。此時天色已有些暗了下來,夕陽西下,與西邊兒山尖剛好相觸。看著此情此景,他又想起那北山林中的小木屋來,眼前隱隱出現顧長生與青瞳坐於木屋前做針線的場景,如此溫馨暖意又叫他心裏心皺的場景。

一路往菊園裏走,看過菊花百態,然後便見得一山道。山道從菊園中修起,蜿蜒而上,繞過彎腰。許琰突然想起來,山道那頭的位置,應是他前世所建別館的位置。只是此生他並未在那處建上別館,又哪來的山道?

心有好奇,許琰也便擡步踏了上去,要去一看究竟。走得越遠,與那別館所在之處離得越近,就越想起許多前世與顧長生在別館中的種種。那時他們不是開心無間的,因為受了挫難,所以彼此都一直小心翼翼。直到後來,顧長生才跟他坦開心扉——心房如此厚的姑娘。

一直繞過山腰,許琰再擡頭,果見得山南一側有一座別館。不是他前世所建那座,比他前世造的那個小多了,卻也精巧秀氣。許琰面上無甚表情,不過輕吸了口氣,又沿道而走,打算去看看,這是誰家的別館,裏頭又住著誰。

卻是快走到別館處時,視線裏多出來一個人。粗布褂褲,身段玲瓏,直探頭探腦瞧那別館。此情此情遇此人,許琰不自禁唇角輕勾,停下步來,遠遠瞧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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